【HP/DM】遗漏
配对/哈德
文/瓦尔
战后的第一个年头。
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有任何新奇到足以吸引住他全部视线的事情发生。Malfoy提着扫把，朝那一片枫叶掉落堆积的泥土地上走。
Malfoy失去了它本可以被冠上的家族荣誉，它不再是象征不屑、高傲与无可匹敌的权势的家族姓氏，它被迫沦为胆小、懦弱、墙头草，由一片片呼着热烘烘臭气的肮脏嘴唇压抑地挤出。即便如此，Malfoy还是始终戴着他罪恶的姓氏，顶着那头标志性金发混迹在巫师与麻瓜界的相邻处。
人烟稀薄，而这恰是他所期盼的。
Malfoy点燃一支麻瓜香烟。他不会吸烟，可看着有的麻瓜抽过，于是他尝试着吸上一小口。刚入口的烟雾直接刺激到喉管，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到呕吐，于是伏在一块腐蚀的石碑上大声咳嗽。
后来Malfoy开始瞪着那支香烟，它燃烧掉近一半，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离他夹着的两根手指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Malfoy不想再抽，也没扔，他想麻瓜也许是对的。
廉价香烟的气味在雾气里翻滚，复而窜入他的鼻腔，他使劲嗅闻，脑子里一个劲地提醒自己这是错误的决断，但那没有任何起色，他最终放任自己的灵魂飘摆在那阵烟雾里，精神开始迷恋上这个感觉。
然而这是错误的，Malfoy大为光火，迁怒于自己给自己制造的无尽矛盾。
这当然徒劳无功，毕竟不是所有真相最终都会归结于自身，Malfoy果真是个一味逃避的混小子。
Potter是个被遗漏在墓地里的鬼魂。
出于某些原因，Merlin上一次故地重游时忘记捎上了他。
Potter这个傻瓜，这显然不是Merlin刻意制造的事故。不过这倒不能苛求于他。
Potter这个傻瓜，他彻彻底底忘了。
作为一个鬼魂，Potter是自由的，他保留着从第一天成为鬼魂起的所有记忆，却不记得生前的种种。他认为这恰是最好的，他不必再为前世留下的顾虑担忧------是的，Potter认为自己之前一定是个瞻前顾后的巫师，否则不会英年早逝。
就以这种形态存在着，再好不过了。即使他不能飘过小木桥去触碰对岸木屋的烟囱里升腾的雾气。他对那团乳白色的气体始终保留着好奇，他想知道它们如何翻滚，如何从那根长管子里冒出，又如何最终消散在日光里。
那叫炊烟，某位教授的林边小屋顶上也会升起的炊烟。
Potter如此无知以及不合时宜的怪异热情，那显然是因为他忘了。
Potter知道Malfoy，虽然他的认知仅限于此人的外貌、动作、衣着和神态，甚至有的时候Potter连神情也看不懂。
鬼魂Potter丢掉了他作为巫师引以为豪的洞察力，他将Malfoy定义为“整天游荡在墓地里下巴很尖很刻薄的金发小子”，当然这只是基于Potter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鬼魂Potter喜爱捉迷藏，但他享受的始终是这一游戏的过程而非结果，因此他从未让村子里的麻瓜或是墓地里的Malfoy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有时候躲在树干或石碑后，欣赏一副副变了相的哭丧脸，钻进棺木里头看尸体入殓时的妆容，或者在麻瓜孩子不小心闯入时制造一些怪异的响动。
麻瓜孩子再不敢来墓地。
Potter沮丧极了，他意识到能和他作伴的又只剩下Malfoy。
Malfoy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墓地里，有时候Potter想要在日光下疯狂跑动，紧接着Malfoy便令人失望地出现了，手持黑皮笔记本一屁股坐在某块墓碑前。
Malfoy写日记，他在笔记本里标注上日期和天气，接着开始大段大段的长篇大论。
Potter一开始小心地躲在他靠着的墓碑后观察，后来他发现Malfoy压根没把精力分给周围的事物，Potter就自作主张地飘在墓碑正上方越过Malfoy金灿灿的头顶偷看，到最后索性凑在Malfoy的左耳朵旁，只因为Potter依旧是个近视眼。
Malfoy不会断墨的羽毛笔和繁杂漂亮的花体字都叫Potter好奇，他凑在Malfoy肩头，呼吸出的冷气吹过Malfoy惨白的左脸颊，Malfoy无动于衷，仿佛和羽毛笔融为一体，他面无表情地记述，有时候Potter因他的表述方式笑得在地上翻滚，Malfoy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Potter疑惑着世上怎么能有Malfoy这样如此缺乏幽默细胞的人，而他又恰恰因为这个人的言辞而发笑。
Malfoy停下笔，Potter迫不及待凑过去看他新写下的内容，笔记本啪地合上，Potter碰了一脸灰。
墓碑前靠坐着的青年疑惑而快速地扭头。
四目相对。
噢------Potter这个傻瓜。
Potter正在草地里数石子，Malfoy突兀地出现。
正午时分，墓碑的影子短短的，一只蜗牛在费力向顶端爬行。Potter起身穿透墓碑，在离对方大约一米时停住，绕着Malfoy转圈圈。
“你能看见我？”
Malfoy冷淡地点头。
“也能听见我说话？”
Malfoy露出一个混杂着鄙夷和不耐烦的表情。
“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些人------”Potter用下巴示意对岸的村子，“他们从来不会发现我。”
Malfoy错愕地瞪视他，在确定了Potter的智力再也恢复不到原来那个水准之后他才开口。
“我是巫师。”Malfoy说。
“巫师就能看见鬼魂？”
“显然。否则你是如何看见你自己。”Malfoy讽刺道。
Potter想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嗤笑起来。
Malfoy执意要给Potter安个名，当然那是因为Potter这个蠢蛋连他本人的姓名都忘了。
其实本可以不用这么麻烦，Potter只是想要知道Malfoy的姓名而已，而这个混小子为了公平起见，坚持双方都必须有一个能叫的名字。
Potter对此没什么异议，就算有，也被算作抗议无效。
Malfoy幸灾乐祸地看着半透明的Potter。
“Potty。”Malfoy说。
“什么？”
“你的名字------Potty。”
“等等，你的意思是------potty？”
“没错，p-o-t-t-y，最适合你的名字。”
Potter大声抗议，晃动着半透明的身子不厌其烦地在Malfoy面前飘来飘去。最终Malfoy只能恼火地答应由他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Potter思考片刻说，“Draco。”
然后他看到了Malfoy混含着震惊与难以置信的浅灰色眼睛。
如果叫Potter回忆，他一定能给你完整复述一遍那个晦涩的午间。
伦敦阴云未散。
他的墓碑就待在一块墨色乌云的正下方，雨滴逐渐从姓名的凹槽里滚落到泥地上。
Malfoy就站在那块石碑旁，一只手指着上面雕刻的字迹，他的手在发颤，龙皮靴也因为陷进泥地里而沾上污点。
Harry Potter...
Potter缓慢地念出墓碑上刻着的名字，然后他意识到Malfoy哭了。
Potter模样未变，毕竟成为鬼魂就意味着不老不死，可在某种意义而言，这也等同于放弃了重游人间的机会。Potter总是那么喜爱特立独行，或者说，他就是为特殊而存在。
而Malfoy总是别扭、傲慢、一根筋死撑到底。
Malfoy隔了五年才重回墓地，手里捏着一封干得发硬的请柬，他将请柬展开，Potter好奇地凑过来看。
“我要结婚了。”Malfoy把请柬递过去，Potter一开始没伸手去接。
“听着，Malfoy，我并不认为鬼魂能接触到实体------”
“你一直想知道我们的关系，关于这一点，Potter，我只能说我们的关系绝对称不上令人舒心。”
“我们......敌对？”
“比这更糟。”
“宿敌？你杀了我？”
“不，Potter，”Malfoy头疼地捂住脑袋，“是情人，但我们又每时每刻都计划着杀死对方。”
Potter瞪大了眼睛，“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们到底是如何做到------”
“那不重要。现在我要结婚了，Potter，而我唯一的愿望是你能接受它。”Malfoy再一次打断他的话，假惺惺地说。
Potter觉得他仿佛被看穿了，他伸手去够那张请柬，将整只手掌都覆盖着它的封面上------他的手指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它，看起来好像它已经卡在了他的指缝里。
Malfoy松开手，那张请柬意料之中地掉落在草地上，阳光使它背面覆盖的金粉熠熠生辉。
Potter不再看它，并克制着自己别再去想Malfoy刚刚的那番话。
啪------
Malfoy幻影移形离开墓地。
噢------当然，缺失记忆的鬼魂当了真。
他不再记得Malfoy是那个狡猾、傲慢、说话喜欢拐弯抹角的斯莱特林混小子，他不记得Malfoy是如何做作，如何喜欢以恐吓的方式试探他人的感觉，他不记得Malfoy假笑，Malfoy撒谎，Malfoy刻薄而胆怯，以至于他除非有八九成的把握才肯去做一件事。
Potter统统不记得，他遗漏了，他没见着Malfoy离开墓地前狡黠的笑。
隔天Malfoy又出现在墓地，Potter只是疑惑而警惕地盯着他，以一种他自以为是冷冰冰的眼神。自然，Malfoy只是高高兴兴地向他走来。
“Potter，”Malfoy高声宣布，“看起来你对我的婚姻感到很恼火，是不是？”
Potter静止地，半漂浮在空气里，一言不发地瞪着Malfoy。
Malfoy继续说，“昨天我看见你在林子里发了两小时的疯------别抵赖，你该猜到我可能会留下来。”
Potter皱起眉头含糊不清地哼哼。
“你在说什么？”Malfoy问道。
“好吧，”Potter耸耸肩，“我承认我对你有一点特殊的感觉。”
“一点？”
“知足吧混蛋Malfoy，我现在只是鬼魂，有多少情感能令我支配？”
Malfoy看起来雀跃了一丁点。
Potter想伸手去触碰他状似柔顺的金发，但他呆住了，当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毫无障碍地穿进Malfoy的头颅，然后从另一端冒出来，那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属于他的身体。
Potter又开始焦虑，作为鬼魂的焦躁不安。
他最终垂下手，局促不安地。
他不敢直视Malfoy的眼睛，他突然意识到他甚至不清楚Malfoy的来历和底细，他对他的了解仅限于这块墓地，他不清楚Malfoy是不是又在撒谎，也许他的内心正在嘲笑这一刻，也许他在墓地外有很多个女人，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也许他被Malfoy所迷惑的这一部分其实一直是Malfoy伪装出来的手段。
思考再三，Potter还是叹了口气。
“Malfoy，”Potter说，“没想到你还真信了。那些都是假话，以牙还牙。毫不夸张地讲，鬼魂是没有情感的。实际点，我还是劝你找个好姑娘操心操心你的下半辈子，别活着也像个孤魂野鬼似的，作为当事人，我可以说做鬼的感觉糟糕万分。别瞪我，你该走了，别再来墓地啦。”
Potter感到久违的轻松，仿佛那些长久以来积压在他心底的雾气突然消散了，而Malfoy只是天边的一个黑影，越来越小，最后看不见了，他说不上是多难受，毕竟在他作为鬼魂的思维里，他和Harry Potter始终是分开的，那个大英雄也许会将Malfoy化在手心里，而对他而言，Malfoy比起情人更像一个见证，而Potter需要有人证明他还活着，只不过是以另一种形体存在罢了。
Potter反过来回想他搪塞Malfoy的那句借口，他意识到也许他是对的，也许鬼魂对情感的感知力本来就很弱，因为他从未发过火，从未感到不耐烦，即使Malfoy隔了五六年没来看他，即使Malfoy撒了谎，不断耍些小计俩。
Potter的印象并不深刻，自从他选择选择成为鬼魂的那天起，他一半的情感已经消失殆尽。
就如同现在，一道绿光穿透他的身体，片刻宁静。他依然漂浮在半空，隔着那道光去凝视Malfoy。他不知道那道绿光意味着什么，但从Malfoy目前的表情来看，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如此，Potter耐心地等待它消失，因为那对鬼魂并不会造成伤害。
Malfoy最后离开了，Potter预感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什么可在意的，说到底，Potter甚至从未萌生出挽回这一切的念头，他只是有些许遗憾，而这些细碎的情绪仍不足以支配他去改善整个局面，何况他也无法离开墓地。
Potter垂下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Malfoy非走不可了。
Malfoy抽起一支雪茄，呛人的烟味使对面沙发上正在阅读的编辑皱着眉，那个肥胖臃肿的中年女性缓慢放下手里的纸稿，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以一种自认为极其诚恳的方式。
Malfoy斜开眼，只想找一间无人的厕所呕吐一阵子。
在那女人开口前他先冷笑了一声，听见她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Malfoy极力克制呕吐的欲望抬头看着她。
“那么，Malfoy先生，您写这些的用意是什么？”编辑问。
“很简单，”Malfoy像看一头蠢驴一样看着她，“只是想说他不爱我罢了。”
“据我所知，”编辑自以为是地坐直身子，“他生前给你留下的财产足够你过活一辈子，即便你是个食死徒又找不着工作------噢，抱歉，不该这么讲。我是说，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满意的而非要杂志社为你刊登一篇毫无疑义的文章呢？”
Malfoy厌恶地看着她。
“恕我直言，先生，”编辑说，“我得为Harry Potter的名声负责，就这一点而言，杂志社绝不可能冒然刊登你的文章，再多金加隆也不可能，把巫师描述为鬼魂是极度失礼的，你想想看，假设是你，愿意被写成一个无所事事的'孤魂野鬼'么？”
Malfoy猛地夺回手稿，强烈而愤恨地瞪着她，下嘴唇被他咬得泛白，抓着纸稿的手指轻微颤抖。
编辑无动于衷地对他做出“请回”的手势，Malfoy没再看她一眼，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杂志社大厅，现在他真的需要一间干净且无臭气的厕所，他可能想在里面呕吐上半个小时。
或半天。
Malfoy回到公寓，迎接他的是四面空空荡荡且被粉刷得雪白的墙面，家具少得可怜，一张折叠沙发被遗弃在角落，天花板上的吊灯散发出惨白的光线，Malfoy被刺得好一会儿睁不开眼。
他摸索着跨过满地的烟头和啤酒瓶子，一屁股在尽头那张脏沙发上坐下来，老旧的沙发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战后被保释出狱的食死徒的待遇。
Malfoy的稿纸洒落了一地，那些想法，他曾经耗费无数个失眠夜晚筹集起来的想法，他将它们写进纸里，渴望有朝一日还有人能记得它，而他正在亲手碾碎这些梦。
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一种即使是最小幅度的挪动也会被打破的安静。
Malfoy隔了一阵子，还是弯腰捡起那摊碎纸片，他坐直身子，眼睛瞪着正对面的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Potter？”Malfoy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母，它们经过四面墙的反弹后又重新回到了他这里。
没有任何回复。
Malfoy最终叹了口气，他将那摊碎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投入另一角的垃圾桶。
荒诞，离奇，可笑。
说到底那也只是篇小说而已。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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